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九类 谋财骗盗;第二十八则 傲气致讼伤财命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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原文:

魏邦材,广东客人,富冠一省。为人骄傲非常,辄夸巨富。出外为商,无人可入其目。一日,在湖州买丝一百担,转往本省去卖,在杭州讨大船,共客商二十馀人同船。因风有阻,在富阳县五七日。其仆屡天早争先炊饭,船中往来,略不如意,辄与众斗口。众皆以伙计相聚日知,况材亢傲而相让之,其仆亦倚主势,日与众忤。在邦材,当抑仆而慰同侪可也;反党其仆,屡出言不逊曰:“你这一起下等下流,哪一个来与我和?”动以千金为言。又曰:“一船之货,我一人可买。”如此言者数次,众皆不堪,大恨之。

时有徽州汪逢七,乃巨族显宦世家也。不忿材以财势压人,曰:“世长势短,辄以千金为言。昔石崇之富,岂出公之下哉?而后竟何如也?”材怒其敌己,曰:“船中有长于下流者,有本大于下流者,竟无一言,你敢挺出与我作对?以丝一百担,价值数千金,统与你和。”逢七骂曰:“这下流好不知趣!屡屡无状,真不知死小辈也。我有数千金与你和,叫你无命归故士!”二人争口不休。众皆暗喜汪魏角胜,中心大快。有爱汪者,相劝各自入仓。

次日,李汉卿背云:“幸得汪兄为对。”材听之,乃骂汉卿而及逢七,语甚不逊,大都材出言极伤众。众不甘而忿恨曰:“一船人却被一人欺!我等歃血为盟,与他定夺!”逢七曰:“众等帮我,等我与他作对,以泄众等恨也。他有丝一百担,众助我打他半死,他必去告状,我搬他丝另藏一处。留一半,方好与他对官,将其底帐灭之。他若告我,众不可星散,坚言证之,即将他丝卖来与他使。俗云‘穿他衫,拜他年’。斗殴之讼,岂比人命重情?”众曰:“说得是。我等皆欲报忿,戒勿漏泄。”布谋已定。逢七乃与材在船中相殴数次,材极受亏,奔告在县,状已准矣。

逢七将材丝挑去一半藏讫,以材买丝底帐、各处税票悉皆灭矣。自己货发落在牙人张春店内。材上船见丝搬去,乃大与逢七殴;即补状,复告抢丝五十担,以一船客伙、艄公作证。逢七以猪血涂头,令二人抬入衙内,告急救人命事抵。即将银一百两,投本县抽丰官客,系本县霍爷母舅。材将银一百五十两,投本县进士魏贤及春元九位。逢七又将银二百两,亦投此数人。进士魏贤等先见本县为魏,又后催书,言辞支离,两下都不合矣。及审一起干证,艄公齐说:“相殴是实,未见搬丝。”本县判断担丝情捏,只以争殴致讼,俱各不合。材不甘,又赴本道告,批与本府推官陈爷审问。二人俱有分上,依县原审回招。材又奔大巡军门各司道告,及南京刑部告。然文状不离原词,皆因(袭)原断。

二人争讼一年许,材前馀丝皆已用尽。材叫一亲兄来帮讼,带银五百馀两,亦多用去。材又患病店中,家中叫一亲叔来看。其人乃忠厚长者,询其来历,始知侄为人亢傲,乃致此也。众客商说出此事,要作和气处息,各出银一百两,收拾官府,内抽五十两,与材作盘费之资而归。材归,自思为商之日,带出许多财物,今空手回家,不胜愤郁;且受合家讪詈,益增呕气。未几发疽,数月而死。


噫!邦材以巨富自恃,想其待童仆与乡人也。酷虐暴戾,人皆让之,酿成桀骜之性,是亢极而不知返者也。一旦出外为商,井蛙痴子,眼孔不宏,呶呶贯钱,知有己而不知有人,口角无惩,致逢七等忿而布谋,搬丝诘讼。始自挟其财多,可投分上凌人,意谓逢七等皆在其掌股玩弄矣;殊知县、府、道、司、刑部遍告,财本俱空,皆不能胜。斯时也,羝羊角藩,抑郁成疾,悔无及矣。非伊叔见机收拾归家,几郁死于外,作他乡之鬼矣。“谦受益,满招损”,自古记之。故匹夫胜予,无以国骄人。圣人之训,三致意焉。即王公大人,矜骄贾灭,比比皆然,况夫公么之辈乎!即庭闱密迩,傲惰而辟,已为非宜,况处羁旅之地乎!为商者,寄寡亲之境,群异乡之人,刚柔得中,止而丽明,尚恐意外之变,而可以傲临人乎!故曰:和以处众,四海之内皆兄弟;满以自骄,舟中之人皆敌国。商者鉴此,可以自省矣。


翻译:

魏邦材,是广东的一位富商,富冠广东,为人十分傲慢,动不动就夸耀自己的钱财。在外经商,谁也不放在眼里。一天,他在湖州买下一百担丝,打算转运到广东去出售。在杭州雇好大船,和二十多位商人同船旅行。因为顶风,在富阳县待了六、七天。仆人每天早上争着先为他做饭,在船上来来往往,略不如意,就和别人吵架。大家都想着在船上也待不了几天,再说都知道魏邦材为人傲慢,忍让了算了。不料这仆人狗仗人势,一天到晚和别人过不去。这魏邦材,自当约束自己的仆人,安慰一下别人也就行了:哪知他反倒帮起自己的仆人来,并多次出言不逊,说什么“你们这一起下等人,下九流,哪一个配我和你们打交道?”还动不动就说自己富有千金。说:“这一船货,我一个人都可以买下来。”这样的话说多了,众人都觉得难以忍受,心中都十分恨他。 

有个徽州商人汪逢七,家里也是屡世为官的世家大族。气不忿魏邦材仗着有钱,欺压众人,就说:“三十年河东,三十年河西,你动不动就夸自己有钱,历史上石崇斗富的故事听说过吧?他的财富,不会在你之下吧?后来又怎么样呢?”魏邦材恨他与自己作对,骂道:“船上有本来就是下九流的,有比下九流还不如的,都没说一句话。你倒敢跳出来与爷爷我作对?这是一百担丝,价值数千金,我拼上这些钱不要了,也要与你见个高低。”汪逢七骂道:“你这下流种子好不知趣!屡屡无礼,真是个不知死活的灰孙子。我这也有几千两银子,与你拼个死活,叫你不得活着回家!”两人大吵不休,众人看到两人吵起来了,都心中暗喜,有向着汪逢七的,把双方都劝回舱内。 

第二天,有位叫李汉卿的商人背着魏邦材,对众人说:“亏得有汪兄帮咱们出口气。”这话传到魏邦材耳中,就又大骂李汉卿和汪逢七,骂得十分难听,这魏邦材说话,是极其伤众人心的。大伙不甘心就这么受他欺压,都气忿不平地说:“一船人都受他一人的气!咱们大伙歃血为誓,就不信搬不倒他。”汪逢七说:“大伙帮着我,看我与他做个死对头,替大伙出了这口气。他有一百担丝在这船上,大伙帮我先打他个半死。他肯定要去官府告状,等他告状的时候,我把他的丝搬走一半藏起来。给他留下一半,好与他打官司,再想办法把他的帐本给销毁。他如去告我,各位可不能散了丢下我不管,大伙一条心,异口同声,看他有什么办法。就用卖他丝的钱来与他打官司。俗话说得好:”穿他衫,拜他年‘。再说打架斗殴的事,又比不上人命官司,就那么回事。“众人都说:”说得是,我们大伙都想出出这口气,刚才商量的,千万别说出去。“策划已定不提。 

汪逢七在众人相助下,与魏邦材在船上打了好几架,魏邦材吃了大亏,果然跑到县里去告状,县里准许立案。这边汪逢七乘他去告状这么个间隔,把魏邦材的丝挑走了一半,并把魏邦材买丝的底帐,及各处关卡的税票,尽数销毁。自己的货,则放到中间商张春店里发售。魏邦材回到船上一看,货少了一半,又与汪逢七大打了一架,并又去官府补告一状,说是他的丝被抢走了五十担,并说一船的商人、船工均可作证。汪逢七则找些猪血涂了一头一脸,让两个人把他抬到衙门里,告魏邦材打他,要出人命了。并悄悄把一百两银子,送给老家霍爷的母舅,在当地任要职的一位官员。这边魏邦材也送上一百五十两银子,给当地进士魏贤及九位举人。汪逢七知道后,也给这些人送了二百两银子。进士魏贤等人,接了魏邦材的银子后,曾去见了县官一面,为魏邦材说话。接了汪逢七的银子后,再给县里去信,言辞便含混起来,似乎双方都有些不是,各打五十大板。县里开庭审理,船工等人都异口同声地说:“他们两人打架是实事,可倒是没见到汪逢七搬魏邦材的丝。”县官判决:抢丝之事,各有说法,不予受理,只以争斗打架结案。并说双方都应承担一部分责任。魏邦材不甘心,又上告到上面去了。上峰批回,由本府法官陈老爷审理。魏、汪双方各自送了礼,结果依然维持县里原判。魏邦材就又往上告,一直告到南京刑部。然而审处离不开原来那几句话,依然维持原判。 

两人打官司打了一年多,魏邦材那批货早已搭在里头了。又叫来亲兄,带上五百多两银子,来帮他打官司,又快用光了。魏邦材生了病,住在旅店里,家里托一个亲叔叔前去看他。他叔叔倒是位忠厚长者,问了问来龙去脉,才知道是这么回事,这场官司,不过是因侄儿为人傲慢,才招来的。那些同船的商人也都说和和气气了结此事算了,愿意各自拿出一百两银子,去打点官府,平息此事。再从中抽出五十两,给魏邦材作回家的路费。魏邦材也只得同意,回到家乡后,自己回想当初出门经商,带出多少银钱,如今却两手空空回到家里,越想越窝火,再加上又受到家中上上下下的讥笑、责骂,益发呕气。没多久就气出个大毒疮病,几个月后就命丧黄泉了。 


评说: 

魏邦材仗着有钱,骄横元礼。对商人都如此,他对仆人及乡下的百姓是什么态度,那就可以想见了。暴烈傲慢,大家都让着他,酿成个桀骜不驯的性格,是个极顽固而不知留退路的家伙。这种人一旦出门在外做生意,就如同那井底之蛙,没开过眼;仗着有几个钱,只知道自己而不想着别人,嘴上不饶人,以致汪逢七等气忿难平,合谋整他,搬走丝货,又打官司。开始还仗着有钱,可以分头打点,自以为可以玩弄汪逢七等人于掌上;岂不知县、府、道、司和刑部一级级都告遍了,钱也花光了,官司也没打赢。那个时候,就好比是羚羊给关在了篱笆中,四处碰壁,抑郁成疾,后悔都来不及了。要不是他叔叔来给他收拾残局,带他回家,几乎气死在外头,作了他乡之鬼了。“谦受益,满招损”,这是自古以来的老话了。所以人人都有比我强的地方,就是掌管了一个国家,也别骄气凌人。圣人的训示,值得三思啊。就是王公贵族,因矜持骄傲而毁了自己的,也比比皆是,何况魏邦材这么个小字辈呢?就是在自己家里,又傲又懒,已不合适,何况在旅途之中,他乡异地呢?做商人的,独自一人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,与一群异乡人相处,刚柔一定要适中,举止一定要有分寸,就是这样还怕出什么意外,怎么能傲气凌人呢?所以说,和气相处,那四海之内皆是兄弟;自高自大,那一船中人全是仇敌。做生意的人懂得了这个道理,就可以自我反省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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